荀华君速度之快,力道之轻,城上守卫完全没有察觉。
越过城墙。
荀华君将乐衍放下草地,锐利的眸子环视四周,对乐衍道:“随我走。”
“是。”乐衍心跳如小鹿乱撞,亦步亦趋随在荀华君身后。
乐衍低头看到草地上的影子,一人一道,一前一后,左拐右转,影子有时会叠在一起。
每当影子叠在一起,乐衍不由雀跃小下。
两人走走停停,在一山峰下,荀华君先停下,乐衍随之停下。
微尘曦光。
山峰下,千家阡陌交通,稀疏灯火,忽明忽暗,如波光粼粼的河流,自东向西,分支围绕在山峰之中。
乐衍惊艳赞叹,如世外桃源,人们过着祥和安稳的避世日子,“桃源隐居,乐得逍遥。”
荀华君听她说,没有说话,只扫了一眼峰中桃源,继续向前走。
乐衍一转头人已经走了好远,快跑几步赶紧跟上,默然随行。
山中的凉气比别处更湿冷,呼吸间有白色的雾气。
两人默然而行,荀华君在前走着,穿过一片杂乱草林后,对乐衍道:“可看见前面山洞。”
乐衍随着荀华君说的方向望,有一处茂密枝蔓,再仔细看,里面似有一处黑色空洞。
“我两日后归,你若被人发现,可自行逃离出城。”
“啥?我若逃不走呢?”
荀华君笑道:“你的本领,会逃不走?”
乐衍不知她是夸是贬。
荀华君沉默片息,道:“乐衍。”
“嗯?”乐衍等着荀华君说话。
荀华君轻呼,没继续说话,飞身跃起,消失在林中。
乐衍痴痴望着‘人去楼空’的远方,喃喃道:“什么人呐~”
乐衍小心观察四周,一片透凉的密林,还能听见峰林里飞禽走兽的吼叫声。
我想跟着呀!
早间。
林间落了一层雨雾,淅淅沥沥,清新空气,带着林香。
午后。
天色大开,湛蓝天上白云少砌。
乐衍蹲坐在山洞口,仰首望着蓝天白云,若不是眼睛还能眨眨,会还以为她是座石雕。
这座‘石雕’对着天空幻想,若是余生能在一处悠然桃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犬相闻,友邻结亲,最好还有个人在身边陪着,可就太好了~
那个人从九天里降临,穿过云,透着光,踏着风来。
‘沙沙沙’
‘沙沙’
‘沙沙’
乐衍起身,发觉脚步声越来越近,转身迅速躲进山洞。
乐衍屏息躲在山洞内一侧,贴住洞壁,袖中捏起青针,脚步声毫不迟疑地往这边走来,是有人知道这个洞穴位置。
洞穴前的密枝被拨开,一个人弯腰进来,火折子亮起,与之同时,一股杀气骤然而生,剑光折影,一把软剑直指壁石后的乐衍。
乐衍手袖方起,来人看清是乐衍,停下剑气在乐衍胸前,疑惑道:“乐衍?”
这声音熟悉的难听!
乐衍定睛细看,来人面色黝黑,头发用红色粗布裹着,身着奇异服饰,再看她举止荒疏,一股子流匪痞气,果然没错,“长公主?”
乐衍连忙无声祈求上苍,如果踏风而来的人是这个荒唐子,美梦破碎,不要也罢!
荀担风警惕的睨着乐衍,“你为何在此?”
“是夫人带我来这。”
“夫人?”荀担风的眸子转瞬而逝的亮了下,眉头舒张又锁死,“为什么带你?”
乐衍心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带我来五段城,而且只带我进了五段城!
荀担风接连问,“她人呢?”
乐衍老实回答,“两日前夫人令我在此等着,至今未归。”
荀担风目光不定,将剑偏半寸,缓缓扎入乐衍的肩胛。
乐衍与荀担风坦然对视,肩胛疼着,心中盘算要不要把她荀担风毒死在这儿。
荀担风收剑,嘴角坏笑的哧了声,“跟我走,你若有一丝不安分,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乐衍一手捂着肩头,鲜血在指缝中留下,“我要处理伤口。”
荀担风向后几步,倚靠在洞口,不耐烦道:“快点。”
乐衍又默默记了荀担风一笔仇。
处理好肩头的伤口,却听外面轰隆一声,地面都抖了一下。
荀担风飞快地跑出密洞,乐衍套上夜行衣紧随其后。
两人站在高出,遥望对面的山峰腰有滚石滑落,还有激起的尘云,滚石滚到峰林间的城池里,很快就恢复平静。
荀担风遥望后,神色变为冷峻,斜眼瞅着乐衍,“她把你带来,又不带走,让你在这儿等她,是什么意思?”
乐衍露出和善的恭敬,“夫人自有道理。”
荀担风转回视线,望着林中城池思考。
“长公主,”乐衍见里面出事,那更不敢去掺和了,最重要是真不愿和荀担风呆在一处,“夫人让我等上两日便出城,如今已过两日。”
“废话少说,”荀担风指了指对面山头,“看到没,那峰里有座血池,这几日我一直在找机会进去探上一探。”
“您去,”乐衍保持温和的恭敬,“臣还是离开的好,怕毛手毛脚连累了您。”
荀担风冷笑两声,对乐衍道:“你是记恨我赏你那几杖。”
“不敢!”
荀担风抱臂,凤眼翻上天,竟还有些委屈的意思,“你也不白挨,她赏了我三十杖,还赶我来这儿平乱。”
“啊?”乐衍嘴角露笑,嘿,这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太高兴了。
乐衍嘴角使劲儿的往下撇,故作不安道:“臣惶恐。”
“行了,”荀担风懒得看乐衍装样子,“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忽然对你生气?”
“绝对是臣的过错!”
“跟我走,去城里逛一圈,出来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乐衍想了想,点头,“臣护卫长公主。”
荀担风嘿嘿一笑,“你随我探一探那里的血池,他们在阵前设了个古怪血阵,不好硬闯,叫我二夫人”
“二夫人闯进去做什么?”
“好奇。”
不顾军法独自来这儿探险,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乐衍不听她胡扯,“什么血阵能让您头疼?”
荀担风难得正经道:“那血阵很是古怪,一旦靠近便会神智混乱,阵眼有武神把守,以一敌百,若要硬闯,会死得很难看。”
乐衍问道:“武神?”
荀担风解释道:“五年前,他们在城后峰设了个血祭坛,每年都有活人祭祀,祭祀后呢,得神明护佑的祭品会变得力大无穷,而且浑身冒着毒泡,被他们称为武神。但这武神有个弱点,活不了多久就会化成血水,或是爆了身,所以他们每年都不停的祭祀,为的就是让阵眼一直有武神镇守。”
乐衍听得眉头紧皱,‘武神’这东西听着有些耳熟,嘴上惊讶道:“还有这等奇事。”
荀担风凤眼微眯,对乐衍嘿嘿冷笑,“再告诉你,血池这事儿,是翠竹楼传来的。”
乐衍双目微睁,“翠竹楼?”
荀担风观察乐衍的神情,没见她面上太多波动,继续道:“绒菊楼和翠竹楼一直是死对头,绒菊楼帮五段城设了这个血阵,翠竹楼向朝廷投诚,便把这消息透漏咯。”
“原来如此。”
荀担风试探的无趣,“你去不去嘛!”
“走走走,长公主请~”
两人赶紧进城。
五段城在山峰中,地势不平整,因而街道窄宽不匀,多有窄道,山道两排多是住人的院子,再往外是不多的商铺,宽敞地方设了些热闹的杂耍玩意,有一处是两个壮汉在比试力量对抗,外围围了一圈的人,起哄呐喊。
和平常城池没有多大不同。
五段城人来人往的人群服饰多样,几乎都是旧八国的后人,主道向两侧延伸,便是山脚,山脚是零散的大一些的楼院屋舍,半山腰是五段城城主言南山的府邸。
在五段城隐藏多日,荀担风已混出了门道。
两人穿了短练的粗布麻衣,腰间别了捆绳,脸蛋黝黑,一眼看去,两个粗糙的野汉子。
“她让你两日便走,你为何拖延不走?”荀担风随手拨弄了下小摊的铃铛,还给人拽掉了,荀担风扔了个珠子,摊主一看是驿马的匪流,便不惹了。
“烟火,是烟火!”有人兴奋呼喊。
一个非常高大的男子,站在高台上发出一声声怪前怪调的嘶吼。
乐衍望向烟火绽放地方。
灿烂烟火,从半山腰燃起,一支彩色的队伍,随着烟火的升空而出现,队伍自半山腰到山脚,蜿蜒缓慢,向城中行来。
五段城街道上,人群慢慢聚集,孩童提着竹兜,撒着花瓣,在街道上蹦蹦跳跳,兴奋的唱歌,是听不懂的歌谣。
乐衍左右环视,这些城中人,神情皆是异常的激动且虔诚。
“察觉没有?”荀担风拉着乐衍走到城中中央的高台边,坏笑道:“有你眼福,今日是他们一年一次的舞祭。”
乐衍看向高台正中,是一个三人环抱宽的圆柱,柱子约六丈高,圆柱表面铸了铁,上面插了很多锋利的倒刺铁尖,铸铁上覆盖暗红的斑驳痕迹,浓稠暗沉,是陈年血迹。
乐衍心惊不已,视线又从兴奋的城中人脸上扫过,恍然惊觉,这些城中人,全是男子,连孩童,也是男童!
彩色队伍出现在城外,乐衍眯眼仔细看。
队伍中间,是三排身穿彩服的舞姬,外面两排是乐手,敲鼓吹笛,为舞姬伴奏。
“什么舞祭?”
荀担风托着下巴,玩味道:“鬼神保佑,长生不老,或是,上天保佑,杀掉天盛魔头灭掉乾唐老妖?”
两人正嘀咕,舞祭队伍已过了外墙,鱼贯进入城中最为空旷的五段主道。
歌舞伴随庄严呕哑的吟唱之声。
“长歌以叹息,鬼神与妾共舞”
舞姬们齐齐翩舞,皎若惊鸿,身姿轻盈旋转飞舞,轻声哼唱祭祀歌曲,合在一起的低吟悲悯如涕。
“献祭此身,薄怜众生兮。”
舞姬手脚脖皆锁铁链,每道链上坠着一个红铜铃铛,皆是光脚,踩在割脚的碎石土上跳舞,队伍行进后,留下凌乱的
红色灰迹。
城中人高举双手对天长呼,“天神降临!”
舞姬薄软的舞衣紧贴妙曼曲线,披帛面纱随舞姿飘扬,进入主道空地后,围绕铸铁圆柱,曼舞低吟。
“咚”
“咚”
“咚!”
三声巨大鼓声,九名鲜血淋漓的人被九匹马沿着街道拖行而来,地上留下九道拖拉的血迹。
城中人蜂拥跪在血道上,将染血的沙子抹在脸上,面朝高台,虔诚念咒。
乐衍死盯地上血肉模糊的九人,杂乱的头发盖住面容,看身形,都不是她,捏紧的掌心才慢慢松开。
高台上站着一个光果的大汉,光果的全身,纹着符咒,腰间挂满彩色布条,高台四周围着七个戴着鬼怪面具的人,奇装异服,举着很长的挂布杆子,跳着诡异扭曲的舞蹈。
拖行血人的九匹马停在高台边上。
光果大汉拿起一把大刀,从九个血人拉出一人,拽着他项间铁环,拖拉到高台上的圆柱,对其胸口用力一拍,顿时将血人插在了圆柱上。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痛呼几声后便垂下头。
人群爆发出一声欢呼。
剩下几人被陆续拉上高台,以同样的方式固定在圆柱上。
乐衍看着眼前血腥又残忍的一幕,不忍血气激荡。
荀担风在乐衍耳旁小声道:“这些人大多是奴隶,或是别处拐来的人,舞祭之后就是武神祭祀。”
乐衍面色有些发白。
光果大汉对着人群大呼一声,人群回应一声高呼,光罗大汉举起刀,反手一挥。
“嘣”的一声。
圆柱上的一颗人头‘咔嚓’掉落。
人头滚落高台,落在舞姬脚边,温热人头,血染地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