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场大雨后,天晴朗几日,气温也直转而下的变冷了许多,茫茫田野已是枯黄一片,冷风在平原里呼啸的吹,势要把最后的枯黄也带走。
因为枫叶林和黄河城外的两次伏击,朝内外许些人按捺不住的冒了头,荀华君连传几十道密令于天盛各处的心腹官员,并联合玄武、天罡,将各处的魍魉敲打拔掉,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绒菊楼等众亦是掀开所有底牌打算放手一搏,荀华君自伤后抵抗反噬之毒时尤为吃力,此次缠绵病榻数日才得以如常,之后便急着赶路北上督军。
外面的冷风吹人发蒙,马车内却暖和。
榻桌上摆了几碟小食,几本书,席玉跪坐一旁暖炉沏茶,荀华君手捧捧炉,正懒懒的靠在小桌闭目养神。
“席管家。”禁卫虎威,在车窗外轻声请示。
席玉看了眼荀华君,轻放茶壶推开了车窗,小声问道:“何事?”
虎威向一方向指了指,席玉顺着方向望去,待看清来人后略有惊讶,而后退回身子,拉上了车窗才对荀华君道:“圣君,是乐衍追上来了。”
荀华君微阖的眼帘细小变化。
席玉见状,没再多言。
片刻后,远处赶来的两个小黑点赶了上来,正是乐衍和少司宝。
两人随马而行,但轱辘前行的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少司宝对乐衍使了个眼神,意念道:‘看吧,你来圣君也不会搭理你的,自找苦吃,还不如乖乖跟我回衢州,省的我一起跟你受责罚噢!’
乐衍没心思与少司宝‘眉目传情’,见到紧闭的车窗,只是静默伴行。
少司宝见乐衍白皙的脸被冻得通红,手尖的绷带松开了,衣袍内襟渗了血红,本是气恼的心又软了下去,一路快马加鞭的追,她也真是死倔,嘟囔道:“死了也不管你!”
一行人自南向北而行,直到日落山头时经过了一个城镇,城镇名字朴实无华,富贵镇。
小镇不如大城繁华,街道人少,小客栈的老板见来了个大商队,高兴的亲自去接待,客栈后面是个院落,用来停车放货,虎威出面,跟着老板一起进了后院落去停靠马车,乐衍和少司宝亦是自觉的跟过去。
马车一停,荀担风率先跳下。
乐衍牵马进院,便被人擦肩撞了下,正是荀担风,她高昂着头大步向前走,走到前面的马车边上等着,是席玉先下了马车,而后裹着厚貂披风的荀华君弯身出来,由席玉搀扶着下了马车。
乐衍见荀华君迎面走过来,顿时紧张的捏着缰绳停在原地,待人走近了,不由摒气停了呼吸,目光闪烁的侧目躲开了视线,只见斗笠轻纱飘过去,荀华君没有停留。
像是两人陌生人擦肩而过,乐衍眼圈煞红,呆立原地。
子时,夜深人静,客栈的客人们大都休息了,唯有两三间屋子里还亮着烛光。
一道风力把门吹开,一道灰影闪进屋中,屋门被轻轻闭上,屋里窜进的冷风带些酒气,乐衍正盘坐桌前愣神,见到来人惊喜叫道:“师傅!”
悄无声息闯进房间的人,正是在黄河城时直接走人,现又去而复返的苗恨水,苗恨水笑道:“乖徒儿,走,随师父离开。”
“师傅!”
苗恨水直接摆手打断乐衍发言,道:“先随师傅离开再说些没用的。”
“师傅,徒儿有事与您讲。”
“讲球的讲,离开再说。”苗恨水拽起乐衍,见她还要废话,干脆点了个穴道架人就走。
两人走后,楼角的阴影里露出了一方衣角。
苗恨水携着乐衍一路疾驰,月光流照,兽踪隐现,直到一处空旷寂静处了,他才把人放下,将人放下后甩着手臂抱怨道:“你可累死为师了,自己下来走吧。”
“!!”地下的乐衍横眉瞪眼。
“哦。”苗恨水见乐衍动弹不得的在地上干瞪眼,恍然大悟的给解了穴道。
乐衍获得自由,嗷嗷的不乐意了,伸长了脖子直喊,“您老人家怎么不听我说话的,徒儿有事要与您讲!”
苗恨水捂着耳朵,“小点声小点声,师傅耳朵好着呢。”
乐衍绕过苗恨水挡路,一脸愧疚道:“徒儿不孝害师傅担心。”
“得,又来这套,”苗恨水取了腰间酒葫芦晃了晃,这小狐狸又要给人灌迷魂汤,无奈道:“直接说话,为师不听你这小混球唱戏。”
乐衍正要唱一首‘师慈徒孝’,刚起头就被打断了,于是直接道:“师傅我不想走。”
苗恨水喝着酒没了表情。
乐衍见此心里发怵,虽十分的想知道师傅和荀华君之间有什么纠葛,但师傅不愿意讲,自己也不会去追问,于是小心道:“师傅,我不能走。”
苗恨水转眼看向乐衍,眼神忽变犀利,慢慢道:“逆徒。”
乐衍从未见师父如此严肃过,顿时心底发慌,但事到如今不如豁出去了,咬牙一狠心道:“徒儿不能离开她!”
苗恨水瞅着乐衍冷目厉声,道:“忤逆混帐的东西,几次三番的给为师闯祸,还要这般执迷不悟!”
乐衍扑通跪地,因内疚、自责和羞耻而满面通红,但此刻仍是倔强的不认输。
苗恨水沉声道:“为师给你两条路,一是跟为师走,此事便算了了,若你执迷不悟,你我断师徒缘分便就此断了!此后福祸,各自承担!可知道?”
这如何抉择?
乐衍只能磕头伏地,哭涕不起。
苗恨水侧过身不去看地上的泪人,肃然道:“选吧。”
乐衍陷入两难,哭道:“师傅,徒儿心悦她,喜欢她,想与她在一起,徒儿也曾想着与她不可能的,但... ...”
但总有一份不切实际的妄想,甚至深以为然的认为能成功。
苗恨水望着匍匐在地的乐衍,神色阴郁难辩。
乐衍哀楚恳求,哭声啼血,心知是师傅救下奄奄一息的自己,是师傅对自己悉心栽培,一想到师傅和荀华君之间或许只能二选一,便是肝肠寸断。
苗恨水看似凶狠,但此刻也不好受,就算心中再有盘算,也无法看着自己的爱徒这般痛苦难择,毕竟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在长久的静默后,苗恨水仰天长叹,“孽缘啊!”
乐衍听到师傅语气中的失望,喉间越发的酸涩生疼,难受的无地自容。
“傻徒儿,”苗恨水蹲下身,满眼爱怜的轻抚乐衍的肩头,乐衍身子一颤,颤巍巍抬起头来,苗恨水目光复杂的问道:“若有一天,为师与她你只能选一人。”
乐衍目光痛苦,“师傅,您是我最亲的人,我不会让她伤您。”
苗恨水心有安慰,又问,“若是为师容不下她?”
乐衍又道:“徒儿愿与她共赴黄泉。”
苗恨水眼下的失落恼火无法掩饰。
乐衍羞愧,但也坚定回视。
苗恨水缓下面上急色,沉声道:“长茀,你是为师的得意弟子,难道你看不出她身有奇毒活不久了?”
胸遭重锤!
乐衍瞬息空白,胸口堵住了无法呼吸,早就怀疑的大石也因此落了地,在磊石崖时,她为救自己被蛊虫咬中,那蛊虫是无药可解的,她却只昏迷了几日便没了事,那时便觉得奇怪,之后多有观察,更加深了心中疑惑。
放在双腿上的手慢慢的抓到死紧,乐衍满眼恳求的望着苗恨水。
苗恨水摇头肯定道:“是蛊毒。”
乐衍的喉头滚动颤抖,开口酸涩,乞求道:“师父,求您帮我。”
“她身上的蛊毒已沉淀数十年,如今已深入五脏六腑。”
“不会的。”乐衍倏然流泪,不愿相信。
私心作祟下,苗恨水目光变化的缓缓道:“有一个法子。”
乐衍眼光乍亮,抬手抓住苗恨水的衣摆,惊喜问道:“师父您告诉徒儿!”
“时机未到。”
乐衍顿时急喊了一声‘师父!’。
“徒儿,她非良人,更不是你的归宿,为师希望你能将这造孽的情意给打住了,以后才不会因她而苦。”
乐衍却苦笑摇头,“是徒儿不孝。”
此番话已决绝的明白。
苗恨水为此话恼怒,为徒儿恼怒,更为命运恼怒,几番喜悲里竟全是捉弄,此刻间心头生出了诸多的烦扰,他起身之后环顾四周,竟是无言又茫然的离去了。
乐衍望着天幕上的那把弯勾冷月刀,因久久跪坐在潮湿冰硬的地上,发虚的身子因为寒冷不自觉着颤抖,视线的模糊下看不清身处何方,纠结挣扎下,耳边听到了草木在夜色中悉悉索索,置身于黑暗之中,乐衍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慢慢的静下了心。
一厢情愿,飞蛾扑火,我贱奴出身,在地狱中挣扎的活了九年,自认已成了邪祟的恶鬼,只能在暗处扭曲发臭,时刻掩藏着早已狰狞的面目,若不是你那夜从天而降,用烈火朱雀燃烧掉我眼中灰暗,我怕是早做了毫无念想的地狱恶鬼,在军营里苟延残喘,直到长埋地下。
荀华君,自从那日起我的一切执念都有你,这种执念已沁到我的血液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流淌,与你相遇后,无声无息生出的情愫,无言无语的悸动,它们从未休止过,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我的血都记着你。
不管是青鸾歌还是荀华君,只要是你,我都会情不自禁的爱上。
乐衍倏的起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头狂奔,她的身影雀跃在夜色的归途里,她急切的想要回家,待返回驿站时候,客栈已是黑乎乎的一片,乐衍悄无声息的绕过了暗处的禁卫。
幸好没有人发现我离开,后院车马还在,她也没有离开。
乐衍暗自庆幸,悄声的返回房间,轻轻推开房门,房中有一人,是荀华君安静的站在乐衍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