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楼住在景王府,裴苍常请他一起用膳。今天晚膳也是如此,时楼正要去赴宴,却被系统的尖叫吓得一怔。
系统:“我草啊啊啊啊啊啊啊盖亚意识剧烈波动!”
!?
裴英出事了?!
系统警报后就陷入沉默,与盖亚意识的链接很耗费能量,只有极大的波动才会被它捕捉到,这种时候的沉默只有一种可能,系统受到冲击陷入了暂时的紊乱,无法把信息传递给他。
完蛋,出大事!
他立刻赶向皇宫。宫禁森严,但他熟知侍卫换防的时间和站岗点,就算没有系统辅助,潜入宫廷也是轻而易举,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合理不合理了,要被因果律抹杀也是之后的事情。翻进芳华宫,只见一派风平浪静,井井有条,与平日并没有不同。
时楼打晕宫女走进裴英居住的偏殿,兰花静静地散发着幽香,室内空无一人,裴英不在这里。布置整齐,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系统还没上线,无法通过盖亚意识波动最剧烈的方位来找到裴英,时楼又在房里转了一圈想找找线索,最后停留在书桌前。
裴英的房间和一般的闺阁不同,妆奁只小小一个,一台书架和书桌占据了大半空间。桌上有一封信,上书“昭宁亲笔”,是裴英的字迹。时楼打开一目十行看过去,越看眉头越紧。
这是一封道歉信,信上裴英说自己不是公主,而是多年前永宁宫的哑奴,因见公主病重,药石无灵,而自己与公主眉眼间有几分相似,钦慕荣华富贵,便铤而走险,李代桃僵,趁永宁宫大火取代了公主的位置。
他说自己对不起公主,也对不起六皇子,列了一长串名字,说自己贪恋富贵和兄弟姐妹的情谊,一念之差才铸下大错,不期许原谅。
这封信不是写给他看的。时楼眉心紧皱,心头划过无数猜测。口吻生疏尊敬,满含歉意,若非确信是裴英的字迹,他几乎不能相信是裴英会说出来的话。
名为道歉,实际却是将他与这桩欺君大罪撇清了关系,将罪责尽数拦到了自己身上。
裴英的身世被发现了。
时楼意识到这件事,但宫中平静,他甚至还有时间写这封信,说明事情没有宣扬开,对方不是皇帝,身份却能与皇帝比肩。
“波动在国师府。”系统回来了,“裴英状态很复杂,不过还好,总体是正向的变化,你先不要担心。”
时楼抿了抿唇,信上的内容条理清晰,笔锋平稳,写的人似乎很冷静,只写到他名字的时候,最后一勾微微颤了颤。他放下书信,指尖抚上旁边的木盒子,盒身很精致,饰以贝母和珍珠,八角贴金,丹漆描画,锁是开着的,铜扣轻轻一挑就能打开。
“这是……”盒子里放了些杂物,有些时楼看着眼熟,但更多是不明所以。
系统的数据库里保存了所有的任务经过,时楼不记得的,它轻易就能认出来,倒抽了一口冷气,“这都是,你给他的东西。”
给哑儿的,给裴英的,祈福的铜钱,菊纹的伤药瓶,乳糕的碟子,枯萎的花枝、干瘪的橘皮……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甚至有些全然是垃圾了,一样一样地堆在宝匣中,没有一句解释,珍重而安静,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甚至有可能会一直不见天日下去。
“这才是他要给我看的。”没人能认出来,就这么摆着把秘密交给他。关上盒子,时楼的呼吸有一瞬间变得沉重,抬手轻揉额角,试图理清思绪,然而这些陈旧收藏的气息似乎也感染了他,让人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些什么。
身后传来门扉被推开的响动。
“……哥哥?”
时楼猛地转过身,隔着一层薄薄的珠帘,门口的身影被月光和帘珠的反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看不清神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很轻,目光牢牢地黏过来,像是在确认这是真的还是幻觉。时楼动了动脚步,裴英也仿佛惊醒一样,“哥哥!”
他几步跑进来,珠帘在半空中碰撞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夜雨敲打青瓦。“哥哥怎么来了?”他惊喜的笑在看到桌上的东西时略顿了顿,忙走过去把盒子端走,放回了柜子里,窸窸窣窣地忙着,一边道,“我都没想到……”
时楼打断了他的话,扬了扬手里的信,“我已经都看过了。”
裴英背对着他,肩膀一僵,期期艾艾地撇过头不敢面对。
“这就是你的心里话?”
“怎么会!”裴英连声否认,一把过来把信抢来撕碎,“一时胡话,哥哥不用放在心上。”
生怕时楼要追问,他忙将自己方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在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一五一十地讲了个清楚。
国师发现了他是冒名顶替,但既然只是找他身边人打听,也没有将此事告诉皇帝,就说明还有可回转的余地,国师诡异,他的行为不可用俗世常理推测。与其坐以待毙,裴英更习惯主动出击,想清楚其中关窍后,没有可犹豫的时间,他便找上国师府,也如预想的一样,顺利见到了国师。
“他说,他等了我整整二十年。”裴英说。
他自己都还没活到二十岁,怎么就让人等了二十年,再说了,他明明一直在宫里,国师的话他理解不了,也不打算理解。
时楼心中了然,二十年前,正是裴苍出生那年。
果然是盖亚之子的投生出了差错。国师身负盖亚意识的碎片,所谓的“神谕”应该就是位面进化的设计。大皇子的身份本来是为盖亚之子准备的。
系统作为非人类,都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么机械的行为。”
人不是死的,就这么生硬地将太子之位和裴苍之间的联系斩断,照本宣科,强行扭转,怎么可能成功。
“国师说,我是命子。”裴英眼中流露出茫然。
国师跟他讲了很多,还说要他当皇帝,疯疯癫癫的,他觉得国师有病。
时楼:……
系统提议要不就先不杀国师了,时楼觉得有道理。国师要裴英当皇帝的决心不比他少,看裴英的样子,对这个目标有些抗拒,他决定让国师先在前面探探虚实。而且国师府毕竟是原住民,经营了百年,很多事情有国师府的势力支撑,做起来要方便得多。
他做出惊讶的表情,“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裴英眨眨眼,“我怕他不让我走,就假装先答应了。”
国师是个疯子,当即就拉着他要给他策划昭告天下,天命之子寻回,恨不得下一秒就推他入主东宫,被裴英制止了。国师好像很听他的话,没有强求,最后选了个折中的方案,要裴英进入国师府学习。
国师府除了有国师,还有十二个辅祭,待一任国师仙去,新的国师就会从辅祭中选出。可以说,国师府辅祭虽然没有爵位俸禄,却有着无形的地位。辅祭多从天南海北遴选,据说是国师亲自占算出的灵感强烈、天赋卓绝的奇人异士,还在少时就被国师府找到,精心培养,天文地理,观星望气,龟策交感,无一不通。
不过国师府里的十二个辅祭已经齐全,裴英现在进去,就成了第十三个,不知是以怎样的名义。
“我和她刚出生的时候,国师说七公主命里不详,有伴生的凶兽,要十年才能化解,永宁宫的格局特意被设计成了牢笼,用来困住灾厄。”裴英停顿片刻,“哥哥,这个‘凶兽’和‘灾厄’,说的是我吗?”
“不是。”时楼摸了摸他的头。
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怎么会是你的错。
用否定散去裴英眼中没有掩藏好的不安,时楼夸他在国师府里应对得很好,确定一切平稳后便不再多留,遁入黑夜匆匆离开了皇宫。
回去的路上,系统问:“你没问裴英为什么要写信跟你撇清关系,也没问那个木盒子,是在逃避吗?”
时楼闷头赶路,身形鬼魅,不能让人发现他今晚的行踪。此时已近一更天,晚膳放了裴苍鸽子,回去后还得想一套说辞。
系统:“你不说话,是在逃避这个问题吗?你回答不了,是不是心虚了?”
时楼头疼,“统老师,可以了,不要再学人类了。”
技术部一天天的尽在没用的地方强化功能,中操部也不管管。
系统:“是我学得不像吗?”
时楼:“是再学就要讨人厌了。”
回到景王府的住处,却见他的院子里灯火通明,侍卫奴仆黑压压的围了一圈,沉默地守在门口,提着灯笼火把,一副噤若寒蝉的架势。
裴苍比预想的要更重视他。
时楼掸了掸衣襟,抬步走过去。
“王爷正在等您。”侍卫统领看见他的身影,大大松了一口气,忙迎上来请他进去。
裴苍晚膳没等到人,派人去找却得知时楼人不见了,亲自过来等着问罪,竟等到了一更天!
伺候时楼的侍女正罚跪在院中,时楼让她们起来,“都退下吧,这儿没你们的事了。”
门大开着,他正迎上裴苍深沉的目光。
“当着我的面指示我府上的人,兰儿用得还顺手?”裴苍又问出了和当年一样的问题。
时楼不厌其烦地笑道,“他们明明是看了大哥的眼色才离开,怎么会是听我的话,即便听我的话,也是因为我在替大哥做事。”
“守门的家丁说未曾见你出门,可你人也不在府里。说说看,你是悄无声息去了何处?”裴苍盯着他。
时楼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怀疑,一脸正色,“天刚黑那会儿,我正要去馔玉堂,路上看到一个可疑的黑影,行迹鬼祟,担心有人要不利,便追了过去。”他微微垂下头,似有羞愧,“我一路追到了飞花巷、青云街附近,可惜那里小巷错综,人多路杂,我怕打草惊蛇暗中追查,一时不小心就跟丢了。”
说罢不等裴苍质疑,又问道,“大哥最近可有什么仇敌?对面来者不善,绝非普通的小蟊贼。”
“谁敢偷窃到景王府上。”裴苍疑心尚存,不过也被他的话提醒了一番,“若说仇敌,左右不过是我们那些兄弟。”
思量片刻后,朝时楼招了招手,“兰儿,去帮我做几件事。”
他想起这个六弟除了可以带兵打仗,其实伏杀行刺也是一把好手,当年毒杀北凉使臣,栽赃嫁祸的罪魁祸首,至今都没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