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楼平安归来,裴长泓龙颜大悦,裴苍趁机请命,为他换了个封号,大意是逍遥二字太过超脱,易招尘世劫难,恐有不妥。皇上应允,封六皇子为宁王,新建好的王府也当即改换了门匾。
裴苍已成为太子,既然他信任时楼,那么皇帝自然没有再削弱时楼兵权的道理,改封是一个信号,接下来大概会进一步巩固裴苍的势力。
领完封赏,出宫后时楼径直去了公主府,府上人说裴英去了黄钟山,他问去黄钟山做什么,才知道那是枯荣大师筑庐的地方。
系统:“冷静。”它已经这样劝了一路。
时楼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表现出了攻击性,让系统担心得好像他要打裴英一顿似的。
他捧着茶等裴英回来。
公主府是在一座老王府的地基上重新修整而来,仙逝多年的老太妃是江南人士,所以老王爷也爱江南风情,这座府邸仿照南方的园林制式,九曲连廊,碧波浮影。工部扩建了后花园,又改换了门面,将老旧腐坏的房屋修葺一新,减去三分秀气婉约,朱红柱头描金的莲花、忍冬与宝蓝色的旋螺纹,更添华贵。与一品亲王府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裴英嫌马车太慢,直接骑着马匆匆回府,翻身下马的动作带起衣袂翩飞,他穿着朴素,中性打扮,头发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别起。一路跑到堂屋,日头还亮着,屋子里仍点着灯烛,映照在鲍贝窗纸和珠帘银纱上,屋子里亮堂堂的。温暖而明亮的光晕里,一个人缓缓向他转过身来,从未有一瞬被拉扯得如此漫长,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不,其实在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了一种温馨的安定来了。
“哥哥。”裴英喊他,像是怕这是一场幻觉。
时楼听到他怯生生的声音就忍不住心软,暂时咽下质问,朝他招了招手,“站那么远做什么?”
裴英嘴角一弯,快步跑了过去,脚步轻快得一如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哑巴。到了时楼面前,他停下脚步,微微收着下巴,又抬眼看他,像是小心翼翼地观察时楼的表情,又像是在用眼睛测量分析他近日来的变化,总之是带着几分乖顺。
时楼叹了口气,积压在心头的不满在这样的注视下也没了发泄的渠道,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裴英的肩膀,意有所指道,“这几个月里,你也辛苦了。”
裴英乌黑的眼睛一瞬间似乎蒙上一层水雾,又很快被他憋了回去,仍旧是黑白分明的纯粹,他抿了抿唇道,“哥哥,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天为了小事和你置气,连你出城我都没去送。”
他拉起时楼的手握住,时楼感觉手上一阵冰凉,同时听到裴英向他保证。
“我今后再不会那么幼稚了,哥哥。”
明明遇伏坠崖失踪了三个月的是他,可裴英的变化比他还要大,仅仅一个冬天过去,五官长开些许,玉人似的娴雅优美,一等一的好面相,然而眸如点漆幽深不见底,气质也更加沉郁,锋芒内敛。
不再那么孤僻古怪了,但更让人望而却步,只可远观。从芳华宫起就一直服侍的宫女,一年前还敢与他打趣,现如今早已学会当个聋子哑巴。
四下无人,侍女都极有眼色地在外头候着,奉上茶就再没进来过。时楼看着裴英,直接问他,“国师为何会选裴苍?”
官方给出的解释自然是天谕那一套,至于为什么现在才选出来,国师说之前是时机未到。
新国师的水平不及上一任,现在还未引起质疑不过是吃老本罢了,被架空是迟早的事。在得知国师暴毙后,系统消耗能量再次主动沟通了盖亚意识,才确认碎片确实回归。
裴英的变化是受到盖亚碎片回归的影响吗?但又为什么要让裴苍当上太子?疑点重重中,这是最大的矛盾点。
“哥哥……”
“千万不要跟我说同你没关系。”时楼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嘴巴,“想好了再说,我与他们可不一样,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裴英目光闪了闪,“哥哥为何如此在意太子的人选?”
“储君之位,天下谁不在意?”
“哥哥若有意那个位置,那我定然帮哥哥把这天下拿到手里。”
裴英转移了话题,时楼眯了眯眼睛,不再逼他,只是心中疑窦更甚,一种莫名的古怪再次浮现。
系统:“其实从一开始,这次任务就没必要出,国师分权、裴英双生,前置条件太差了,位面救援的原则是利大于弊,修复成功后顺畅的运行能够将修复前的问题和修复过程带来的损伤一一抚平。但是这个位面从盖亚之子诞生开始就问题不断,从那一刻就废了,哪里还能再承受帮扶部的介入。”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国师和双生这两个问题都已经解决了,盖亚意识却还是这么虚弱。四年前裴英认领身份,盖亚意识还有点反应,他们以为这是好转的表现,可这次碎片回归,盖亚意识却悄无声息,一点波动也没有,几乎让人怀疑碎片到底有没有携带能量。
时楼问起另一个问题,“国师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国师没有理由自尽,而如果是他杀,这世上能有权力杀死国师的人,只有他和裴英两个。
裴英这次没有逃避,承认是自己干的。他略去具体细节,说了大致的计划,并解释了自己动手的理由。语罢,他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和痛苦,“对不起,哥哥,都怪我不好。”
“如果不是因为我,哥哥这次也不会涉险,他们骂的没错,我确实命格凶险,刑克冲撞,害人不浅。”裴英一边说着,又来牵他的手,仿佛手里必须踏踏实实地握住些什么,才能平息心中的恐慌,“好在哥哥吉人天相,没出什么大事,否则就是再杀一百个国师,也没有用了。”
是他得意忘形,掉以轻心,才让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
类似的事情不会有机会再次发生了。
望着他白净清丽,与容昭仪如出一辙的无害姿态,时楼一时有些无语凝噎。
果真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要自责自厌了,只是攻击性和破坏力远远超出预期,应激反应如此凶残,往好处想想,倒是不必担心裴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什么欺负。
他握得太狎昵了,掌心紧紧相贴,几乎是十指相扣,时楼默不作声地抽出了手,可见他下意识流露出脆弱可怜的神色,便又抬手帮他理了理散乱的额发,轻声安抚道,“别害怕。”
只要任务还有完成的可能,那么在成功之前,他都不可能离开的。
*
太子的册封大典和封妃结亲一起顺利完成了,裴苍迁居东宫,新迎娶的太子妃白氏出身高贵,是太皇太后的母族,现今晋国公府的小女儿。虽然晋国公这些年也没什么作为,但毕竟蒙受祖上荫蔽,裴长泓感念太皇太后当年的恩情,对晋国公府一直礼遇有加,世袭爵位。
欧阳丹对此自然是十分满意。
二十年来明争暗斗,终于如偿所愿,叫她怎么不欣喜,不容光焕发?
经此一遭,她也更加坚信这些年都是前任国师在从中作梗,否则为何他一死,老天就松了口,承认她的儿子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因着这层缘故,欧阳丹对裴英也开始心生忌惮之意,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公主,但先是敕号昭宁,后又封了明姬,跟着国师也不知会学到什么鬼蜮伎俩。国师虽然死了,又不知哪里冒出个枯荣大师,明姬之外更添佛子。桩桩件件,借神之名而权势滔天。欧阳丹已经见识到了鬼神之说的影响力,告诫裴苍要多多提防着裴英。
裴苍答应了,心中却不以为意。裴英虽然碍眼,但掌握权势以来就一直甘愿为他人做嫁衣,几次交手都看不出有什么拿乔自重的野心,一派安心辅佐的姿态,可知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只要给足了名利荣华,即便是明姬、佛子又如何,只是一个公主而已。
欧阳丹管束念叨得太多,他已经有些不耐。
一个太子妃白氏,一个侧妃黎氏,容貌性情都不是裴苍喜欢的,只是帝后先后的妥协而已,不仅如此,在他刚册封景王出宫建府的时候,欧阳丹就把甘泉宫的女官秀雯也配给了他,要秀雯照顾好他,如今偶尔见到一面,更是令他想起从前种种,简直烦不胜烦。
时楼这段时间与裴苍来往密切,俨然与程碧云一道成了裴苍的左膀右臂,与当年投诚时所说的情景,可谓是别无二致。裴苍春风得意,只感到前途一片大好,事事顺心,因此行事肆无忌惮,再也没有忍让蛰伏之意。不仅有了迎娶新侧妃的念头,开始物色人选,更是冷落起白氏。欧阳丹找他提点了两次,裴苍只道晋国公府早已式微,是白家要仰赖姻亲,他若喜欢自然会宠爱妻子,若不喜欢那太子妃也该找找自己的错处。
白氏生性温柔,不善言辞,面对丈夫的不喜,虽然黯然失落,却也没法多做什么,只是严守本分,更加忍让恭谨,一味讨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