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啷,锵啷。
是锁链晃动的声音。
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四周墙壁如同为整块晶莹白玉堆砌而成;屋梁极高,最顶端距离地板似乎将近三丈。在这个白得晃眼的地方里,处处挂满了深红的纱幔,层层叠叠,在不知来自何处的微风中轻轻摇摆,平衡了过度的白,却多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
杨奉从柔软舒适的大圆床醒来时,差点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直至活动手脚间意外受阻,锁链被拉扯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依旧不明白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他明明只是普普通通地回到仙天岛,普普通通地和师兄闻玦度过不知第几百个生日,普普通通地吃吃喝喝,然后呢?
然后……他怎么就突然失去意识,醒来发现自己被锁在闻玦的卧室里了?
是的,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属于闻玦的卧室,单调而无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儿只有一排排的书架,用来休息的仅有一张小榻。
还是他画了几个款式的新床让闻玦选择,才换上了能翻来覆去睡个三五人的圆形大床;是他弄来了瓷瓶和花枝,放在书架柜台上作为装点;是他在简朴的书桌上,摆着请人缝好的十二生肖棉花娃娃;是他亲手挂上一层层的纱幔,隔开“工作区”和“休息区”……
细数之下,闻玦的卧室竟处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反而在“东宫主”的寝室之中,唯有一个小柜堆放着来自“西宫主”所赠送的各种小物件。
然而,杨奉做过再多多余的事,也绝对不会在闻玦的卧室凿出供锁链藏身的空间——锁链是自四边四角一路延展到中间的床铺,正好束缚住他的手腕和脚腕。锁链的来源他同样很熟悉——大名“锁灵扣”,他当年甚至是亲眼见证闻玦是怎样将它锻造出来的。
锁灵扣的用材是一种对灵力极其迟钝的矿石,闻玦花费了许多心思和时间,围绕这类矿石展开研究,最终炼制出一件能够封锁、吸纳修士灵力的异宝。
锁灵扣诞生之初,杨奉曾因好奇主动给自己扣上,结果当初法相境的他秒变凡人,如果不是闻玦及时替他解开,恐怕就要被锁链的重量给垂折了腰。
杨奉真的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居然还会有被锁灵扣困住的一天,而且一次就是四条,这异宝的质量竟然连天人境都无可奈何——他已经尝试过许多遍,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修为,残存的唯有肉身的力量,但根本不足以让他挣开这些该死的长度竟然都是固定的锁链!
当杨奉眼角余光扫视到闻玦那不知何时靠近到床边的身影时,他已经感觉到许多年未曾感受过的疲惫,脑子里尽是不解和茫然,从“闻玦的脑子是不是终于在极端无聊中坏掉了”到“莫非是突然走火入魔了”再到“总不能是突然被天外来客穿了吧”……全都想了个遍。
于是,他又瞧了眼一身玄色繁复沉重祭服的西宫主,还不知道闻玦到底是想干嘛的杨奉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师兄,这是你新想出来的玩笑吗?可惜,你没有幽默天赋,一点都不好笑。”说着他还动了动右手,表示无论如何把他绑成个“大”字还是过于离谱了。
“师弟,我有一事,需你助我。”那时的闻玦看都没看他亲手为杨奉扣上的锁链,漆黑如渊的双眼静静地看着这个最为亲近的师弟,说话的语气,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就像是凡人上街买菜一样理所当然。
“好说!我哪次没有……不,我是说你帮过我那么多次,我帮你是应当的。就是为什么得用上‘锁灵扣’?你是想测试这东西的极限吗?那现在应该是测出来了吧?还是说你要测试的是迷昏我的那玩意?说实话,那究竟是什么?连天人境都会中招,这可太难得了!”
杨奉原本想说“我哪次没有帮你了”,不过念头一转,脑海中全是他自己拜托人家的记忆,闻玦还真没有主动让他帮过什么忙,只好僵硬地转了个弯,心里还琢磨着闻玦总不会是不懂怎么让人帮忙才这样做的吧?应当不对,毕竟他那么多正常的实例,足够闻玦参考了。
闻玦并未马上给予回答,他俯身向前,半挽半披的长发垂下,扰得杨奉的脸生起些许痒意。近距离看着闻玦那张超越性别之美的脸蛋,饶是杨奉自诩直男,仍不由为之一阵恍惚。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师兄,闻玦,你到底想干嘛?”
杨奉满头雾水。他仰天躺在床铺之上,四肢因为锁灵扣的缘故,能够挪动的幅度可能还不到三尺。闻玦却是自由的,自由地一条腿跪在他两腿之间,整个人无比地贴近他,面对面之间,呼吸都要纠缠在一起。
这时候的杨奉依旧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在他的印象中,闻玦的气质要多清心寡欲有多清心寡欲,满脸的神性凛然不可侵犯,性格还到了让杨奉屡屡暗中吐槽像个“人机”的地步,让人完全不会朝那方面思考。
再者,他们实在太熟悉彼此了。近千年的相处,在绝大多数时候身边只有对方陪伴,杨奉根本没有考虑过社交距离的问题,挨挨碰碰、揽肩靠背等等的接触多不胜数。
严重缺乏某些经验的杨某人,不解地感受着闻玦微凉的指尖在自己脸上顺着轮廓滑下带来的微妙触感,直至腰带被解落,衣服被脱下,他仿佛成为一件正在被人扒开的礼物。
杨奉觉得不对劲极了,杨奉想要反抗,可惜锁灵扣桎梏了他所有不利于闻玦的意图,而那张打算质问的嘴,也被冷冰冰的吻封堵。
直到所有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过之后,杨奉管也不管身上身下狼狈的痕迹,通红的眼眶盯着全程下来衣饰竟然大半尚是完整的闻玦,扯着沙哑的声音只想寻求一个答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顾我的意愿侵占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践踏我的尊严?你就这么厌恶我?那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在你眼中就没有丝毫价值?我以为我们早已是至交、是至亲,难道由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闻玦歪着头看了看杨奉,他端正地整理衣着,没有开口。就好像此前杨奉喊他“住手”“停下”,他只当听不到,在激烈的抗拒和谩骂中保持着惯常的寡言少语。
“闻玦,告诉我为什么!”
被拉得绷直的锁灵扣发出“锵啷啷”的声响,此时的杨奉被愤怒主宰,盖过了其余的细微的情绪。他不相信闻玦的作为是出自单纯的“爱”,只因那家伙的双眼,自始至终没有半点情、半分欲!
“师弟,你答应过帮我的。”闻玦似乎回答了,但这样的话和不回答没有多大的区别。
至少杨奉当场就被气笑了:“帮你什么?帮你泄欲?”
闻玦就算说是为了采补他,他都肯信——整个过程中,闻玦都没忘记以《鱼龙舞》与他双修,可惜所有灵力在他体内还流转不到一圈,就被锁灵扣吞噬,不给他留下丝毫可利用的希望。
“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活动结束后,闻玦的体温还是比正常人要凉许多,整个人就像是捂不暖的冰块,西宫主的食指落在杨奉没有遮掩的胸膛之上,一路向下停在腰腹:“帮我超脱。”
“可笑!”杨奉压根不相信这个说法,想也不想就是反驳,“你的超脱之路就是要踩着别人的尊严获得满足吗?闻玦,我的确得承认,我花了数百年都不曾真正看透你——我竟不知你居然这么会睁眼说瞎话!”
“我并未骗你。”闻玦收回手,从床上起身,轻轻撩过自身完全放下的墨色长发,而后毫不留情地转过身,“我还会再来。”
“……”杨奉骂得超脏,怒极之下,几乎没有意识到飙出了多年未曾说过的家乡话。
……
接下来的日子,对杨奉来说,每一天都是折磨。
除了闻玦,没有人知道杨奉就被锁在这间卧室,东宫主成为了西宫主一个人的金丝雀,想起时便回来欺凌;而闻玦若是不回来,便只有杨奉对着只有他一人的房间发呆、暴怒、叫骂……
杨奉从未放弃逃离这种糟糕境地的念头,他每天都在思考如何破局;他不知道说软话能不能骗得闻玦稍稍失去警惕,但他始终不曾说出半句讨饶的话。
随着时间推移,杨奉也察觉到自身的变化。他的身体一点点地变得陌生起来,即便感觉不到灵力,他依然发现自己的修为变得越来越不稳……
不知从那一天开始,他感觉到自身修为境界居然开始了倒退,整个人好像被挖出了一部分,变得不再完整——那部分也不是完全消失了,而是似乎被集中到腹部。那里似乎多出了什么东西,与他有着密切联系,又好像隔了几层,并不属于他。
杨奉意识到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闻玦在某一天用指尖轻轻点在其腹,说了一声:“成了。”
已经完全记不住时日流转的东宫主冷冷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连骂一句都嫌弃浪费口水——该骂的不该骂的他都发泄过,对于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但他的确在意闻玦的目的,于是费力扯住那人垂下的发丝,冷声道:“说清楚。”
闻玦好脾气地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头发从杨奉手中拯救出来,同时难得地给予回答:“以《鱼龙舞》为根基,以你我之血、之灵浇灌融合而成的天生道胎。”
“什么?”终于意识到某件事的杨奉脑袋一片空白。
“我之躯体有缺,不能圆满。若求超脱,尚且欠缺一具完美之躯。”闻玦按揉着杨奉稍微有些红肿的下唇,“师弟,你与我功法同源,气机命格相合,唯有你方可助我成就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