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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青青子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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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修与剑皆是互相成就的,如果说,铸剑师是一把剑最初的那名煅造者,将天地间某一种特殊力量和气质固定成了一副钢韧之形态,那么持握这把剑的人,则在漫长与剑同修的光阴中,在与其一齐经历世事万物的淬炼烁金、生死荣损与共的历程里,赋予成就了一把剑真正的生命和气质——但凡名誉世间的宝剑,无疑都有其独特灵秉,而这剑灵,正是通过与那曾秉持它的剑修心意相共所觉醒生就的,如这般的绝世名剑,自然都有非一般的锋芒心性,故而即便其后不幸被迫经历与主人分离,也宁可随之自陨、或是尘封永眠,也断不愿落入那不足配它的修士之手,委屈侮辱了自身:就譬如云水禅心秘境中这自甘埋冢的二十一把蓬莱历任宗主本命之剑,又如兵主黎贪那把以穷奇骨魂铸造、曾随他征伐逐鹿天下的非邪剑——长眠归藏秘境万余年反更增其凛然邪气,而一出秘境,就如那穷奇凶兽终于脱笼复生,无数如赖金那样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多想要拭剑!却因根本驾驭不了这样的血刃,先遭其伤噬的不是敌人,反而成了自身!

而江潮生所持若水,曾是毫无异议的当世天下第一剑!更是一把超脱了实体的无形剑——但不靠任何实体的依凭,又完全不受拘约地收放剑意,无疑已至剑道无上的境界,今人在江潮生后,唯一步入此境的只有嵇平明一人而已。所以即便只是若水一魄,可想要真正继承持握,纵然兰因与若水的关系如此特殊,也仍是有不小难度的。

——如果心中没有剑之真意,不能与若水剑意相和,那么就不能说是在使用若水这道剑魄,而只是胡乱催动了这股力量而已:就像兰因第一次无心做到的那样,那在无意下倾泻出的若水力量,并非如剑,而是像无状的洪流一样毫无目的地冲撞流散,也算阴差阳错,压摧垮了江朝颐布在紫翠山的整座结界,使她重伤。

但兰因这一次是在自己识海催动若水,他当然事先就想得很清楚:就算“神幻”真是他自己的一部分——虽然兰因因对“神幻”始终有种本能的排异感,从直觉上并不认同这个可能——他也必须将其切割下得非常精准,否则一旦控制不好,严重损毁的就将是他自己的神识!

兰因可丝毫没有为此变傻的打算!所以就像他对“神幻”承认的:虽然他早知“神幻”的危害,更是对“神幻”针对宣虞的诋毁实际非常在意,每每假装若无其事后,其实却在暗地里动辄想起就会给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发狠把这玩意挫骨扬灰几百遍,但距真正决心行动却踟蹰了很久,逼迫他决心的,不是对妖魔身份的本能厌恶——“神幻”一直想方设法试图教兰因去相信的,是他终会因他这特殊身份而被正道、被他现在身边包括宣虞在内的所有人厌弃,引他仇视蓬莱仙道,而依赖听从于自己,却没能彻底理解兰因的便是,兰因可不单是到了蓬莱受正道教育影响,而是早在万魔宫时,就讨厌透了大多数魔修!因魔修都修炼魔心,相由心生,面孔不免就深染着种种夸张的魔性气质,让兰因觉得丑极了!而且兰因总能从他们身上,闻到各种非常恶心的血腥臭味,让他忍不住嫌弃屏息,便是那面容姣好的妙音紧那罗,兰因都从她身上闻见了恶臭的酸腐味!在兰因原始的意识里,檀金之类的妖魔就是这么一群又脏又臭的腌臜,所以对试图引他变成脏东西的“神幻”,兰因怎么能让任何人,尤其宣虞,知道了他脑子里有这么个恶心的存在呢?!

而许多时候,兰因觉得宣虞就像是专照出他缺陷的镜子另一面——区别于兰因极忌讳而万般不愿直面他生来即是宣虞仇人之子,宣虞则毫不避讳地一次次向兰因明言辛夷是恨着他的,甚至直言问兰因,在辛夷和他间会如何选择,兰因可以对着“神幻”畏怯,但面对宣虞,兰因不能!所以兰因逼着自己勇敢,去正视他从前不敢深想的淋漓现实,去斩断他曾经误解贪恋过的来自辛夷的“温情”!

可即便是虚假的,即便明知是在害他的,那也意味着一个孩子与母亲生来的联系,“神幻”更是一副极似辛夷的化相——长生君曾评价若水为“这世间最无情的剑意”,兰因在挥就的一瞬切实感受到了:他以心意启剑,先经历的,却是切身与若水摩擦过的锐痛!这一剑先伤害到的,就是他自己!

而这一刹,“神幻”却岿然未动,甚至仍微微勾着唇角在笑,这样好似稳操胜券的神情更让兰因好像无比真切地又看到了“辛夷”——那个当初在万魔宫每日笃信地念念要兰因用若水替自己向宣虞报仇的“辛夷”,他不能完全确定现在的“神幻”到底有没有真的延续辛夷的意志:如果有,那么当师父将若水交给自己的时候,祂是不是尤在这样恶意地笑呢?兰因心间宛如在经受剜心的恶心和剧痛——无情成剑,若水锋芒尖厉地斩向摧毁了“神幻”,可这一剑到底逞意难收,兰因的紫府也被横亘劈开般!识海所有海水为之翻滚乱流,那极痛中的剧烈动荡!仿佛被生生贯穿后犹余震不绝!兰因一下跪倒,眉间被剑意开了个明显的血口,七窍往外不停在涌血,也有控制不住的眼泪和着血一起在往外流,悖逆血缘的恐怖裂痛后,他心中更像彻底历了一场大死生后的空茫,清楚这世间再没有其他是和他联系着的了,他不感到后悔,只急于要往前爬,因迫切地、害怕地想要、一定要立即抓住,这一刻,他无比分明地感到:“师父,从此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问道问心,兰因周遭的水幕再不见其他景象了,只不断映现出宣虞转身重新登车的场景,而兰因依旧只能跪在泥里看着那衣角离自己远去吗?不!兰因就是爬也要追上去!不要因为我是你仇人的孩子就疏远我!师父!我已经不再是了!兰因执著地追着幻幕快速爬过一阶阶心阶,看不到也完全不在意的是,他所爬过的水阶尽被鲜血淋红了。

孟水云起初还想与他问话,然而无论说什么,兰因都根本不做任何回应——是陷入心障幻觉五感被全然迷惑了吗?可他一阶阶分明毫无滞碍,甚至撑着踉跄站起来,越走越快,这非他的心障,而是他的心执——百余步问道阶,映出了兰因心念唯怀此执的纯粹!

“前面就是蓬莱碑林,由历代掌宗者所撰,记录历代贤士与精英弟子为宗门所做出的贡献,”孟水云于是只是道:“宣无虞就在第二十四道碑前等你。”

其实何须他来告诉?兰因早就望见了!这一霎,他好像一下就完全从痴迷幻相中脱离出来了!模样如此凄惨,却笑得好似异常明亮:“师父!”兰因紧紧攥住了宣虞蹙眉伸过来要察看他伤势的手,力道之大,和声音隐含的颤抖,却暴露他情绪的端倪:“我抓住你了!”

……

师授历炼告终已是到了傍晚,雪居的庭院。

施天白和闻人语相并站在宣虞面前,施天白难抑激动兴奋,一双眼亮得很,但这平时站没站相,多动症一样的小子这时却站得笔挺挺的,相比他,闻人语则难掩局促紧张,视线都拘谨得不敢真正落到宣虞的身上。

宣虞看了他们会儿,笑道:“你们这三场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多得今日就先不说了,回去好好歇息宿,等明日正式行完拜师礼后我们再细谈。”

而打发完他俩,施钩玄正好自兰因屋中走出:“看着凶险,结果竟没甚大碍,这事也奇了怪了,”因有那蜃气似的特殊雾气遮蔽,施钩玄并未发现兰因识海的真实景象,但仅从表相也看出些不对数:“其实那次从维摩诘回来,我就发现这孩子神识自愈力强得超乎寻常。”

宣虞却不回话,他脸上那肤浅的笑意已淡去了,施钩玄看出他此时情绪可以说很差,所以连口头上敷衍都懒得敷衍自己——其实今日师授后程宣虞的表现虽然没什么差错,但于他自身而言已经称得上状态不太对了,甚至并没有因这会儿听到兰因无碍而转好。施钩玄觉得挺稀奇,故意作弄他问:“心情这么不好啊?为啥?”

宣虞避而不答:“既然没什么事你也赶紧走吧,你不是也收了新徒弟吗?”

一提秋水澄,施钩玄顿时闹心:“不是,祖师怎么没给这小子筛出去啊!这小子人品都有问题,还当医师?!别再给蓬莱整出第二个江朝颐来!”但他走前,还是对宣虞留下句:“我知道你是烦兰因行事偏激对吧——就一个试炼,给自己弄得满头血,谁看了不吓一跳?更作为关心他的人——但我觉得你其实更该反思下你自己,就你做出那些事,比这糟心得多得去了——我这些年给你当主治大夫,可没少生你现下这等的烦懑。师者传道,你想批评教育他前,该先以身作则才是。”

“你烦懑什么?”宣虞乍一听像是没头没尾地怼了回去:“——我又不是为了你。”

施钩玄自是没听懂的,但懂得见好就收,不敢太触宣虞霉头,难得的是,兰因有天比施钩玄还不会看眼色,待他一走,就搬着躺椅出了来,凑近仰躺到了宣虞身畔盯着他瞧。

“感觉怎样了?”宣虞低眸望着兰因。

“我没事的,师父,”这话确也不假,除去额上的外伤需要时间养痊愈,兰因更主要伤及的神识被识海里的海水一卷,痛楚便不明显了,他还十分有精神关注别的:“师父,天白师兄和闻人语师姐怎么走了?你不是也要收他们为徒吗?”

“他们没自己住处嘛?干嘛留我这儿?”宣虞顺口说完,其实就意识到兰因的心思了:“收徒是收徒,他们达到我设的标准了,所以我就接受。但他们不会住进我们——你和我的家里,因为你和他们本来就不一样。”

兰因被安慰得感觉熨帖了,反复在心里又把这几句翻来覆去咀嚼解读了几遍,又觉得意犹未尽,便故意跟宣虞说:“今天被迫想起以前的事,我娘叫我小怪物,因为我出生后不吃不喝也不觉饿和渴……”

宣虞翻页的手指果然停了:“这对先天之体不是很正常嘛?你先天会吸纳水木灵气,自然不需要像肉体凡胎那样获取能量了,五台山也算是个灵气富裕处,只是被魔修布阵影响了灵气运转,否则你会更早开灵窍。你娘她…”宣虞其实很不爱评论辛夷,但就事论事地说:“压根没念过几日书,常说看见字就犯困头疼,那时蓬莱学风也散漫不成样,她才会一点基础常识都没有,少见多怪——但你呢?”宣虞蹙眉:“你连这也不清楚?”

兰因连忙:“我当然知道了!在学馆的时候就学过修士内修辟谷的原理。”他还知道宣虞也是因这份先天体质天生口腹欲就极淡,所以根本早就不在乎什么小怪物的称呼了,只是想跟宣虞多找由头说话而已:“怪不得我刚来到蓬莱的时候,就觉得在这里就是只呼吸呆着都特别地舒服,和万魔宫完全不一样,那时候就想这里真不愧是师父这样仙人的家。”

“嗯,此间水灵气丰沛,木灵气也因孙小岚散功的缘故特别精纯,”宣虞顿了顿说:“本来也就应是你的家。”

“钟纨的阿娘啊,”兰因其实神识影响下意识很涣散,继续没话找着话:“我听钟纨施长老总是讲,但没见过她……”

“因修士诞生的物灵其实由于和修士心意相通,很有相似处,那花镜的镜灵无论样子、心性都有几分像她。”宣虞道。所以花镜才会对兰因这个算是害死了思邈道人又间接害死孙小岚的婆罗种没存什么坏心。宣虞记得孙小岚曾说:“我更愿意把魔症认成一种真正的病。他们是生了病的病人。”——即便思邈道人和辛夷都伤害了她,她也未曾怨恨,而执着地想要治好他们使他们恢复从前的模样,就因为她始终都爱着原本的他们罢了。

当发现辛夷吞下婆罗种后,并非与思邈道人情况一致——婆罗种进入她身体,而竟是受特殊环境的“诱发”,融入了她胞宫,奇迹般地有了“萌芽”——胎儿化的趋势后,孙小岚便与宣虞商议:“医师可以在孕育过程中有选择地帮助从母体身上分离力量,这其实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能做到借这个魔种,帮辛夷把体内的魔性力量尽最大可能排除,但辛夷修为本身便浅薄,就算我会为她封住灵脉,也一定难免会流失大部分……”

宣虞替她决定:“但至少比现在好。”在宣虞看来,沦作提桓的伥属,无异于最坏而最失去尊严的活法。

但随着孙小岚将辛夷身上魔性之力集中转移供养向婆罗种,加速催熟着祂,使得那“胎儿”在大量融合了提桓的血脉力量后渐渐愈发成了人形,甚至具备了代表生命的种种体征后,孙小岚又有了新的顾虑:“那我们把这个孩子分离出母体后要怎么办?”

宣虞注意到她已用“孩子”替代了魔种的称呼,反问:“你觉得呢?”

“我原只将此视为给辛夷治病,到时候‘这个孩子’一落地,当然就要扼杀,”孙小岚犹豫道:“但现在我发现,即便明知那是魔性力量孕育的魔种,我也实际很难对一个婴儿下杀手,我能那么切实感到他的心跳——而我们对他的出生也是有责任的,是我们为了救辛夷才造就了这个生命……”

“我会尽快与辛夷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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